［苍策/bg］关山有路（3）
三
两日光景很快过去，天策两日的驻扎是以防边关有变，其实也就是在营地里静等。
李长秋处理完身上琐碎的军务后便没了什么事，关系好的将士此次都未同行，她干脆就窝在农屋与薛煜聊天。
营长显然没把薛煜放在心上，虽然让她照顾，该分配的任务给她却一样没少。幸好薛煜休息一两天后已能自己照顾自己，只是动作有些迟缓。
李长秋对苍云军一直是十分好奇的，她三年前入伍时，苍云早已和天策军乃至大唐正统队伍不再有往来。但这阻止不了它玄甲铁骑的名声传入太原百姓的耳朵。哪怕在经历了雁门之役后，它仍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振旗鼓，甚至比之前更强。
军队要强，除了要有基本的物资条件，更重要的是有坚定的信念。战场上局势多变，外部条件是最靠不住的，坚定的信念才能让军队在任何困境中有翻盘的机会。
信念缺失，轻则军力受损，重则军心涣散，以至全军覆没。面对遭遇背叛，军饷停发的困境，苍云军坚守的信念摇摇可危。很难想象，它是如何重振旗鼓，以守护山河百姓为己任，固守边关。
在来到太原之前，李长秋如大多数天策士兵一样，不了解雁门之殇的真相。让这支本该值得敬畏的军队，遭受着最大的误解。
李长秋内心深处，对苍云有一份难以言说的内疚的。作为士兵，为国进忠，最终目的都是想守护身后的河山与百姓。而苍云军的这条路走得太为曲折，太过惨烈。与之相比，天策夹杂在武林与朝廷之间的尴尬处境到算舒坦。
不知是不是默契，她和薛煜都从未提起过苍云那段沉重的历史。
河东冬日虽冷，午间却太阳高照，万里澄明。这日，李长秋骑着马，与薛煜乘坐马车同行。此次李长秋部队外出只是想先行探查，随军的只有些运输物资的牛车。薛煜乘坐的马车是从几里外的村庄里借来的，简陋不说，即使行于通往太原的大道上，车里也十分颠簸。考虑到薛煜的伤势，李长秋一小队人行得较慢，薛煜隔着连帘子都没有的车窗，时不时与李长秋聊上几句。
牛车矮小，骑在马背上的李长秋，硬生生比薛煜高出了一个半头。
“你不跟大队伍？”薛煜有些疑惑，李长秋和周围将士并不是一个营的。
“营长怕你半路跑掉，叫我特地来跟你。”
事情的起因还要追溯到一天，薛煜经层层上报，终于在黄昏时见到了二十三营的营长李复安。
天气有好转的迹象，原认为不能走的路，有通行的可能。可尽管薛煜使出浑身解数，费尽口舌地解释自己伤没什么大碍，甚至表示自己可以一个人回去，李复安也不同意薛煜走捷道回太原，甚至好心地安慰劝说了这个自己没放在心上的苍云士兵。
薛煜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可以那么婆婆妈妈，也没有想过军队长官可以像老母亲般慈爱。
知道得到李复安的同意无望，薛煜打算偷点干粮，夜晚离开。计划的前半部分十分顺利，他还在屋内留了一份书信，表达了对天策军的感谢云云。
深夜，站岗的士兵只剩了下每个院子外的两人。薛煜以上茅厕为借口，摸黑顺着记忆中出村的小路走。谁想他才迈出前脚，就感到脖子一紧——有人抓住了他的后领。紧接着那人把他摞翻，将他双手绑在身后。
来人武艺高强，薛煜身上没伤的话，兴许可以过个几招。
那人毫不怜惜的把他拉起，推着他往前走了一段。前方路上有一个小光点，走进了会发现，那是一只落在路上的夜灯。
借着扩大的光源，薛煜看清了来人的脸。
抓他的人是李长秋，薛煜第一反应是惊讶，接着有几分欣喜，觉得还有回旋的余地。
没等他开口，李长秋一把拉下他围在脸上的黑布，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加难看。
“薛煜!？你要回雁门？”
不容质疑的语气，薛煜想到了自己的长官，求情的话语止在了嘴边，化作了一声“嗯。”
担心同伴过来，李长秋装作搀扶着薛煜的样子，遮住了他被绑在手后的手，带他回了屋。
屋内，李长秋点亮烛火后第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信，薛煜想抢，无奈手被绑着。
李长秋把折叠的纸张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儿，没有展开，薛煜松了一口气。若是信被当着他的面念出来，他定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他写信时，只顾绞尽脑汁想出表示感谢的词句，也不管读起来会不会显得做作，毕竟他没考虑过自己会被抓回来。
“可以帮把手我松开了吧？”
李长秋把绳节打开，做到凳子上，两根手指弯曲着敲着桌子，说道：“薛煜，我们谈谈。”
“嗯。”
“你是不是觉得留下一份信，独自回雁门关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？”
薛煜下意识想说不，看见李长秋严肃的表情，把视线转向别处，没说话。
至雁门关捷路可通，他认为完全没必要在太原呆三个月回去。即使大雪真的封了捷道，他也可绕远路回去。他带伤行路虽行程会慢，但也远比三个月快。
李复安不同意，只是想万无一失，但薛煜想不出还能会出什么幺蛾子。因此，他认为只是选择了更为灵活的做法。
“你不是天策军，军纪的问题我们可以不谈。但你这样独自回去，若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，你想过会对天策和苍云本就微妙的关系产生什么影响吗？”
薛煜哑然，他的确没有想过。因为他偷偷回雁门关的想法，都是基于自己认为路上不会出变故的观点。
怕他不以为然，李长秋接着道：“太原到雁门关的地带一直管辖较弱，原因你也知道。现在苍云又刚刚和外敌打了一战，你若在回去途中被外敌擒住，你要置天策于何地？”
听她那么一说，薛煜冷静了不少。在听完李复安的劝说之后，他只认为其过于谨慎，是典型的不求功只求稳的迂腐长官，却忽视了其劝说中的合理部分。他脑子一热，认为自己不能也这样无作为，于是有了出逃的计划。
“抱歉，是我考虑不周了。”
李长秋本没打算说几句话就让薛煜停了独自回雁门关关的念头，看了他一眼，见他脸上有歉意，缓和了语气说道：“这件事我不会和我们营长说，你今晚好好休息。回太原之后我尽量和营长说说，让你早日回雁门关。”
“谢谢。”
“我刚才话说得有些重了，你别放在心上。”
想起薛煜下午找过营长，李长秋大概能猜到他为什么会有夜逃的计划。虽然与薛煜没有明显的表露过，李长秋看得出，除却有同为军人的尊敬之外，他对天策存在偏见。
大唐正统军队军制军规由中央制定，下到地方，难免有不适应的地方。即使可以变通，也较为麻烦。加之天策建军已有年头，又为覆盖全国性的队伍，规模较大，易滋生出一些迂腐甚至败坏军德的长官，不合理的军制军规到成了其无作为的庇护伞。
雁门之殇为苍云进行了一次大清洗，留下的大都是有血性讲忠义的将士。军务治理，又不用受到贵族权臣干涉，灵活不少。而军队管制，也不用经过过于繁杂的层层下达。天策体制内的许多弊端，是在重整之后的苍云内很难见到的。
如此种种，皆让薛煜对天策存了一份偏见。他认为，在天策当兵，想彻底实现作为军人的抱负，是很难的。
纠结半响，李长秋终于开口：“我们长官大约是没有考虑那么多的，他只是怕出什么事。这一点，你没有误解。”
“我有说过我是怎么想的吗？”自己的想法被猜中，薛煜不免疑惑。
“难道你不是吗？”李长秋笑着反问。
薛煜默认，不再辩解。
回想完昨晚发生的事，薛煜一惊，压低了声音反问：“你告诉你们营长了？”
李长秋摇摇头，说道：“我答应过你不告诉。大概是你和他昨天的谈话让他对你多了几分不放心。”
薛煜无奈，暗暗在心里吐槽李复安“万无一失”的做事风格。不过也仅此是吐槽而已，昨晚之后，他不由反思，若是自己长官下达类似的命令，他还会抗命不从吗？他大概会乖乖遵守，因为他能看到其中的合理性。
他不由正式自己内心对天策的偏见，同时也十分惊异李长秋或多或少看出了自己的偏见。
当局着迷，旁观者清。薛煜不知道李长秋在看出自己的偏见之后，为什么还能较为友好地与自己交流。
他从来没有试图想象，自己的偏见能被被施加的对象理解。
薛煜的视线穿过残缺的木窗，落于李长秋身上。她跨坐在马上，背着一把长枪。一身红色铠甲在树木零稀的狂野中尤显张扬，脚下马踏声平稳有力。放佛前方是八方大军，她也能杀出一条血路。
评论